一棵蟠桃树
北方。一棵勤勉的蟠桃树,
入冬时,
遮体的叶子都会交得一片不剩。
萧瑟的寒风,来一刀,去一刀,
粗粝的皮肤被钝刀割的,
流出的不是汁液,是浓胶。
桃树不哭,你以为它没有情感。
桃树不怨,你以为它没有泪腺。
只用半年时间,它就走完了
一个女人
一辈子的生理过程。
把那么多孩子给出去,它相信任何人。
受孕、分娩、妊娠、哺育……
看着粉嘟嘟的小脸蛋被日月亲吻。
就像四个季节在北方的遭遇,
用肢体的语言,讲给世界。
我给它盖好被子,保存它生命的体征。
我要它用半年的时间恢复,
告诉我:还能抽芽,
还能开花,还能让生命的奇迹,
在生活中坐果。
满地的落叶已经生锈
立冬的雨,哭起来都没有声音
湿漉漉的月季,甚至来不及
把剩下的花蕾,递给阳光
满地的落叶已经生锈
在旮旯里,刮出铁片的声音
眼前的萧条,都曾经繁华过。
都经历过阳光柔软的手指,
在额头亲昵地抚摸
——坐在木墩上,用石头刮去铁锹的泥
刚刚挖掉菊花和荆芥的不舍
跟离开岗位的那一刻,有很多相似
今日霜降
才要说出霜降,
院落的绿蔬就流失了色素。
蜜蜂在枯萎的花瓣弱化了嗅觉,
吮吸的技能僵硬,赞誉的词汇拗口。
才要说出霜降,
窗台的丝瓜就退化了记忆。
日子与以往没有不同,
只是提供的养分让阳光分身乏术。
无人的躺椅丢不掉惯性,
秋风摇曳,藤蔓为了攫紧一个活字,
放弃了其余的修辞。
我把用了多年的木梯点着了
我把用了多年的木梯点着了,
听着“噼啪、噼啪”的痛吟,
就像听到自己的骨节炸裂。
木梯焚毁。欲望中,向上攀爬
的途径也被湮灭。
于它,于我,就是一种解脱。
就是与过去的经历,
拉下闸刀,
来一场决绝的断开。
木梯用久了,木纹都开始风化。
记忆疲惫了,美好的片段都无法衔接。
看着一架八米的梯子化成粉末,
看着清晨的太阳,把浓烟,轻轻剥开。
天空刚被洗过
被一棵格桑花的枝干拉过,
手腕部开始发痒。掠飞的麻雀,
惊出秋天罕有的冷汗。
比雁鸣和鹰呖豪气的声音,
来自古海机场的一架空客。
它的机翼
让我忘记还有比它更广的离开和回归。
一眼望去,天空刚被洗过,
云的抹布尚未拧干。渐渐模糊的视网膜,
忽然就变得清晰。
半辈子看不明白的事,
被一巴掌拍到脑门,
刹那就平静下来:就是一把杀伐果断的剑,
终归要回到剑鞘,终归要蒙上灰尘。
杂物间
把不规整的墙面都用上,除去我虚度的光阴。
镀烙支架、镀锌铁皮、岩棉,
甚至
防水防晒的塑木……
邻里们揶揄:这房造的,都能当新房了!
我挤了挤脸上的讪笑,就仿佛用力
挤出剩余的发泡剂:也行呢!
就把锂电锯、磨光机、喷雾器、杂七杂八的农具,
还有覆盖葡萄、桃树、凌霄和月季的棉被,
贴心地安置,给它们做新房。
过去,对自己不好,是没有办法。
如今,对它们不好,是没有耐心。
立冬
九只灰雁拖着云絮,在铅灰
的头顶上疾驰
间断的唳声,像汉字的声母
押着韵母。像大地和天空
谁都不能把谁省略
——砍去头颅的葵杆,身子僵硬
这渺小又妄为的支点
能撑住什么?
夕阳呈现的托盘边沿,有盛夏的血
缓缓溢出……
渐行渐远的灰雁
我能听出它们把最后的音节
停留在四声,再高不上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