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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杨丽丽(中国移动克拉玛依分公司)

昨天回家,父亲一如既往地坐在客厅窗前那张太师椅上,身体斜靠着椅背,头微微低垂,闭着眼睛,嘴巴微张,阳光照在他消瘦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是蜷缩在那宽大的椅子里。

“爸。”我轻声喊了一声,父亲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他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说道:“丽丽回来了,下班了?”“是啊,我下班了。你又睡着了,起来走走吧。”“没有睡,我在闭目养神呢,歇一歇,刚走了一阵。”这基本上是我近几个月每次进家门时与父亲的固定对话。

今年春节前夕,父亲摔了一跤,做了髋关节置换手术,医生建议他每天走走路,但父亲却越来越不爱运动。为此母亲和我们姐妹几个有时会埋怨父亲,着急了还会带着强制的语气让他起来走走,而他总是固执又迟缓地说一句:“你不管,不管。”然后就一个人默默坐在那儿,再不说一句话。每每这时,我就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父亲真的老了。

父亲以前也比较瘦,但身材笔直,眼睛明亮而又深邃,走路健步如飞。他快70岁时,走起路来我都跟不上。可现在的父亲骨瘦如柴,背越来越弯,眼神黯淡,与以前判若两人。

父亲是我儿时的骄傲,他能写一手好字。小时候,每当我新学期开学,父亲都会精心为我和妹妹的课本包书皮,再用钢笔给我们写上“语文”“数学”等大空心字,用行楷写上我们的名字。比起其他同学的课本,我和妹妹的课本瞬间成了高大上的精装本。 父亲削铅笔也是一绝,那时还没有转笔刀,父亲每次会先准备一张废纸,一手握小刀,一手握铅笔,估量好距离后,推着小刀一下一下削落铅笔的外皮,同时不断转动笔身变化角度,削尖铅笔芯。经父亲的手削出来的铅笔,整齐光滑,笔尖粗细适当,写起字来不仅顺手,而且耐用。

父亲记忆力很好,讲起故事也是信手拈来。《水浒传》《岳飞传》等故事我最初都是从父亲那儿听到的,转头我就再将“武松打虎”“岳母刺字”等故事“贩卖”给小朋友听,看着他们沉迷的表情,我那小小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所在单位给我们家分了一座带有大院子的平房,院子里刚好有两棵大榆树。有一天,父亲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根很粗的铁棒,他用砂纸将铁棒打磨光滑,架在两棵树的树杈间,用铁丝捆扎结实,为我们搭建了一个单杠。一夏天,我和妹妹就在院子里拽着单杠疯玩。

有一次出差回来,父亲买了一台日立牌双卡录音机,可以一边放,一边录。我虽然遗憾他没能买台电视机回来,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眼前这个新式玩意冲消了。很多年后和父亲聊天,我问他当时怎么不先买电视机,而是买了一台录音机?父亲笑笑说:“那是考虑到你姐上高中学英语买的,你们以后学习也用得上。没想到,最后你们一个个英语都学了个‘辣子酱’(极差的意思)。”现在想想,父母一直都很节俭,家里经济条件也一般,但父亲在给我们买书这件事上从没缩手缩脚。他对我们的教育比较宽松,只是尽他所能给我们创造一个好的学习氛围,但在学习结果上,对我们并没有太过苛刻。

父亲自己的求学路是异常艰难的。他小学还没毕业,我的奶奶就去世了,原本不太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父亲的成绩一直很好,小学升初中时考到了离村15公里外的一所中学,需要住校。学校有食堂,但是父亲知道家里困难,极少向爷爷要钱在食堂吃饭,基本上每周回一次家,背上够吃一周的黑面馍、苞谷面馍、炒面。冬天,馍馍冻得像石头一样硬,他便把馍馍砸开,用开水泡了吃;夏天馍馍容易发霉,他就把馍馍晒干。开水泡馍放点盐、开水冲炒面是他初中几年的伙食。父亲说,有一年冬天他回家取馍,到家才知道,爷爷临时被生产队派到公社干活去了,不在家。他只好自己动手,和面、发面、烧火、蒸馍,等一切忙完,天色已晚,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他背着那一兜馍馍,急匆匆往学校赶。原本约好和一个同学一起走,因父亲耽搁了时间,同学已经先行返校。父亲当时只有十二三岁,走到一半路程时,天已完全黑了,偌大的旷野白雪茫茫,就他一个人在寂静的雪野上独行。他又冷又怕,但只能硬着头皮赶路,到学校后身上的衣服全都湿了。

父亲后来考上大学,肚子勉强可以吃饱,但也因家庭拮据闹出了不少笑话。有一年夏天,他将唯一能穿的一件衣服清洗过后,不知被哪位同学收走了,父亲只好穿了一件背心去上课,老师批评他穿背心上课不文明,将他请出了教室。父亲的长袖衣服胳膊肘处破了,他灵机一动,用剪刀将长袖剪成短袖,而剪下来的布正好补了裤子膝盖处的破洞。大学几年,父亲买不起球鞋,上体育课基本是靠借其他班同学的运动鞋度过。有一次没借到球鞋,只好穿着皮鞋去上课,竟被老师批评“显摆”。其实那是他五年大学期间唯一的一双皮鞋,是他在考上大学之初,爷爷认为他要进城了,在商店给他买的一双减价皮鞋。

父亲从未将他苦难的生活作为教育我们的例子,反而经常以一种轻松、诙谐的语气像讲故事一样说给我们听。

父亲很少对我们发脾气,我记得父亲在我初二那年发过一次火。那年姥姥生病,母亲回老家探望姥姥,家里只有父亲、妹妹和我三人。刚开始我和妹妹很开心,家里没了妈妈的唠叨,爸爸还会偶尔带我们去食堂吃饭。但随着时间推移,父亲要忙工作,还要照顾我和妹妹两人,渐渐力不从心。一天,父亲安顿好我俩吃饭,自己去单位加班,妹妹说了句:“要过端午节了,我妈还不回来吗?”父亲沉着脸说:“快考试了,心思放到学习上。”等晚上父亲加班回来,不知趣的妹妹又跑上前说:“爸,端午节我们蒸不蒸甑糕,我妈每年都蒸,我想吃。”“吃!吃!吃!这么晚不睡觉,就想着吃!”父亲一声呵斥,简直要把房顶掀翻了。妹妹被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也吓得一哆嗦,赶紧拽着妹妹溜回房间。次日早上起床后,我俩小心翼翼地刷牙、洗脸,不敢多说一句话。父亲从厨房走出来说:“抓紧时间,洗完脸来吃甑糕。”原来父亲在我俩入睡后,悄悄淘洗糯米、红枣,一切收拾好,又在凌晨五时起来蒸煮。吃着热气腾腾、软糯香甜的甑糕,妹妹笑了,父亲也笑了。

时间:2024-06-27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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